妖王墓, 乃歷任妖王安葬之地，凡有生靈者皆不得入。

但很顯然，對於俢北辰來說, 天底下還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。

月昭琴跟著他破開禁制, 踏入墓地的這一刻才發現，妖王墓並非想象中的沈重森然, 反而形同宮殿, 華貴璀璨。

這裏面共有三宮十二殿, 陳放著不同的牌位。俢北辰根據靈氣指引, 很快就找到了前任妖王存懿尊者的葬魂之地。

他前世一直到死都沒能進入這裏, 好在這一次, 他終於成功了。

月昭琴道：“我們來這幹什麽？”

俢北辰伸手按上棺木，說：“我想弄清一件事。”

月昭琴感受到他周身傳出的靈力波動，瞬間瞪大了眼睛。

等等, 你這是要對自己親爹的遺體進行搜魂啊？

俢北辰說：“無妨，不會破壞屍體的。”

月昭琴：“……”

她趕緊在心裏念了一遍《大悲咒》。

但才念了兩句, 眼前的景象就隨之一晃, 緊接著出現的就是一副戰場上屍橫遍地的場景。

這就是存懿尊者生前的記憶麽？

這記憶已經很破碎, 但月昭琴還是搞懂了事情的經過。

眾人都說, 在第三次仙妖大戰中，存懿尊者與夫人雙雙殉城而亡。但實際上，殉城的僅有存懿一人。

前妖王獻祭生命, 保下了都城，妖王妃悲痛萬分，為了妖界子民, 不得不強撐精神, 準備繼任妖王之座。

奈何護國將軍一夕叛變, 妖王妃本欲玉石俱焚，卻發現自己懷有身孕，於是逃亡民間。產子之後，俢北辰被匆忙送走，流落修仙界。

偽妖王的人很快找到妖王妃，王妃自盡而死，魂飛魄散之後，由於法術的作用，一縷殘魂來到妖王墓，與存懿合葬於此。

畫面消失的時候，月昭琴終於明白過來，原來這是兩人的記憶混雜在一起，才如此破碎混亂。

但這場搜魂並沒有就此結束。

因為俢北辰，把搜魂的對象擴大到了整座妖王墓。

月昭琴看著空中晃動的靈氣，在內心臥槽一聲。

各位列祖列宗，小女無意冒犯，大家有什麽不滿記得去找你們的不肖子孫報仇，千萬別來找我呀！

總之，通過俢北辰篩選的畫面，月昭琴勉勉強強看了一遍，算是勉強搞清了妖王血脈的秘密。

數萬年前，人類修士與群妖為搶奪地盤和靈寶和爭鬥不休，修仙者得九州氣運保佑，人才輩出日益壯大，有壓過妖修的趨勢。

就在這時，有一位妖修大能橫空出世，他憑借深不可測的法力和不斷高漲的聲望，帶領群妖共同對抗修仙者。

在一次空前的大戰之後，修真界一分為二，北屬修仙者，南歸妖界。那位大能統治妖界上千年，是那個時代無可匹敵的最強者。

然而這樣強大的人，卻最終自戕而亡，人們在慌亂中扶持他的兒子繼位，卻驚喜地發現，隨著少年的成長，他逐漸顯示出和自己的父親一模一樣的能力，於是他們稱之為血脈之力。

所謂妖王血脈的覺醒，其實類似於一種不斷返祖的狀態。

然而，那位老祖不僅是一個妖，同時還是一位魔修。

這份血脈不僅僅代表著強大，同時也意味著邪惡和不幸。突破修煉瓶頸的唯一辦法，只有虐殺和摧毀。

上一代妖王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血脈覺醒方式，轉而尋求別的途徑，雖不斷鉆研，卻進展有限。終其一生，他也僅僅只是覺醒了將近五成的血脈而已。

月昭琴看向俢北辰，喃喃地問：“那你……”

沈默片刻後，俢北辰淡淡道：“上一世，我也曾為了覆仇，瘋狂地掠殺然後增進實力。”

隨著血脈的覺醒和魔功的修習，他內心的仇恨開始被不斷地放大，一點點侵蝕著他的神智。

盡管他所殺的，都是妖界內的反叛者，戰場上的敵人以及負罪之人。但是——誰又能說，他們一定該死呢？更何況殺的人多了，就必定會在有意無意間染上無辜者的血。

不過那時，他還能控制住。

直到有一天，他差點殺了一群無辜的修仙者。雖然在最後關頭清醒了過來，但從此之後，他的心境開始一步步走向崩潰。

他開始不斷地做噩夢，並且會毫無征兆地出現幻覺，那些曾死在他劍下的亡魂，鋪天蓋地地向他襲來。到了後期，為了不再做夢，他甚至放棄了休息與睡眠。

隨著自身法力越來越強，他開始逐漸有了能控制自己的力量。

但在之後的一天，他見到了天道。

那家夥說，他的使命就是邪惡與殺戮。按照劇情，他應該殘害無辜，並瘋狂地挑起仙妖大戰。可他現在卻拼命壓制自己的心魔，協助妖界休養繁榮，維護兩界和平，有違世界軌跡。

俢北辰拒絕了他的要求，依舊按照原先的方法在行事。

然而，不知道它用了什麽手段，從那以後，他開始變得越來越暴躁，也越來越嗜好殺戮。

終於有一天，他成功覺醒了八成血脈，本以為可以暫時松一口氣，卻沒想到，這正中天道的下懷。

在八成血脈徹底覺醒的那一刻，他便控制不住地失去了意識，只覺得身處無間地獄之中，周圍業火灼灼，惡鬼遍地，爭相朝他撕咬著。他不斷地抵擋著怨靈們的攻擊，無休止地廝打著，一直到自己筋疲力盡，四周的景象才漸漸清明起來。

業火流散，惡鬼退去，嘶吼聲浸微浸消，黑暗被光明刺破，那一刻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——

目光所及之處，盡是橫屍殘兵，他手中長劍久鳴不息，仿佛一頭瘋狂的野獸。

回首而望，周圍早已是血流成河，屍積如山。

天地變色，草木哀戚，仿佛在共同譴責這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戮。

剩下的人怒瞪雙目，憤怒地朝他大吼：“俢北辰，你拿命來——”

他只能費力地張開口：“不……”

不要來。

快逃。

可是，他們已經潛伏了許久，現在見他呆在那裏一動不動，便以為他已經力竭，把這當成了擊殺魔頭的制勝時刻，於是一群人義無反顧地沖了過來。

“……不要殺人。”俢北辰的手微微顫抖。

“受死吧魔頭！”對面的人已然陷入瘋狂。

躲不過的。

為什麽還要掙紮呢？

他想起來了。

他已經覺醒了八成血脈，僅憑這些人的力量，是殺不了他的。

於是，他殺光了他們。

最後一個人不甘地咽氣，赤紅著眸子痛罵：“怪物……！！”

是啊，是怪物。

這是怪物的世界，所有人都是怪物，一切早已扭曲，有的只是所謂的劇情，哪有什麽正義和良知？

這就是身為反派的宿命，如天道所說一般，只剩殺戮和仇恨。

在回憶這些的時候，俢北辰的神色依然很平靜。他粗略地和月昭琴闡述了往事，只說了寥寥幾句有關血脈和天道的內容。

但即便如此，月昭琴還是可以想象出他宛如地煉獄一般的經歷。她對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惋惜和愧疚，同時也心疼著眼前這個人。

她好像終於知道，為什麽那麽強大的俢北辰，在原定的劇情中會被男女主斬殺。也許這不僅僅是主角氣運作祟的緣故，大概也和俢北辰自身的心魔脫不了幹系。

末了，俢北辰道：“那位先祖，大概也正是在這種折磨下，選擇了自殺。”

“但是，你挺了過來。”月昭琴說。

還好你沒有放棄，還好，你挺了過來。

俢北辰笑了笑，說：“是，還好我挺了過來，才能遇見你。”

在前世的最後一刻，他拿劍刺穿了天道所化的實體。

對方冰冷地質問：“你為何始終執迷不悟？”

“執迷不悟？”俢北辰手腕一轉，長劍刺得更深，“命是註定的，可人不是。”

“覺得我執迷不悟，只能說明你這個天道太無能，連我這個下界俗人都無法打敗。”

天道冷漠地審視著他。

唯有當角色反叛，它才有權限殺死他們。

然而此刻，這個反叛的角色就站在自己面前，被重傷的卻成了它自己。

他用一種同歸於盡式的瘋狂，成功完成了數千年來，那些所謂天才們孜孜不倦追求的事情。

這個年輕人，一次次地墜落深淵，又一次次地帶著渾身鮮血爬出來，哪怕粉身碎骨，死無葬身之地，也要來到他面前，告訴他——

俢北辰，不認命。

……

“所以，你早就知道這是一本書了，是嗎？”月昭琴輕聲詢問。

俢北辰從回憶中抽離，他看著女子的容顏，卻搖了搖頭：“之前由於天道的禁制，我無法從心聲中聽到任何有關書的內容，並且也失去了前世有關這部分的記憶。隨著我血脈覺醒程度的提高，我才回憶起了這些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月昭琴輕嘆一聲，“這一世，一切都會不一樣的。”

俢北辰笑著牽住她的手，說：“已經不一樣了。”

從今以後，沒有人可以把她從他身邊奪走，無論是天道，還是……那個所謂的“神”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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